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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芬伶/聯合報


有一兩個參賽經驗足矣,不要為文學獎寫作,八股文一篇兩篇還可以,當你出書時,整本都是八股文,看來戰績輝煌,金光閃閃,可誰要看這種書呢?朝一本有風格的作品出發……



許多參賽者會問寫什麼題材才會得獎,有經驗的人就把近幾年的得獎作品拿來研究一下,什麼樣的作品會得獎大概有個通則,跟流行時尚差不多,解構的年代就流行分小段;跨界的年代,性別與自我告白體;全球化的年代通俗與文化論述最夯,但這些與真正的寫作無關,就算前行研究做得好,還是五經取士,八股文寫作。


得到只是獎金,跟中樂透差不多。


得獎後並不代表你會受到邀稿,如果主動投稿還會被退稿呢。自從我拿到那迷你獎,挫折感更深,兩大報副刊與兩大文學雜誌真是打不進去的銅牆鐵壁啊,他們閱人多矣,才不會被五經博士嚇到。


得獎的作品很少能留下來,長篇比短篇好,小說比散文好,這其中的道理令人深思,不要舉一些特例,科考文也有留下來的。


在威權時代,所謂的中心與主流當然與黨越靠近的越好,較早是《中央日報》,後來的兩大報跟黨都有密切關係,《人間》走的自由主義較激進些,非文學人編副刊較無包袱,鄉土文學論戰就在《聯副》點火,《人間》開砲,文學雜誌則是游擊戰,說起來我休學跟鄉土文學論戰有關。


初來大度山,每天泡圖書館七八個鐘頭,大家都在比誰的屁股大坐得久,研究聞一多、新月都被否決,現代文學統統不能研究,我撞牆碰壁了,每天發摟文學論戰打到哪,血都要噴出來了,哪讀得下古書?


在我得那個佳作之後,大約兩年靜悄悄,我已經快三十了,就在快三十那年遇到金恆煒,因為一篇為學生寫的〈小大一〉(果然是要靠學生啊),他與夫人特地來東海一趟,從那時起我的散文(為何是散文我也想不透),密集地在《人間》出現,以筆名「沈靜」發表,隔壁是《聯副》水水女子,我們算同時出道,但她文采早發,美名喧騰,還有人以「散文國父」稱呼她。我呢?真的好沉靜啊!


第一本書決定你是國父還是烈士,接到第一封邀書信時,靈魂都要飛上天,馬上就答應了,結果更大的在後頭,接受第一個,等於得罪文壇,那時第一家還是被查禁的出版社,我真是笨到沒藥醫。


如果再重來一遍,我的選擇還是一樣,因為早在那個分叉點,命運早已安排好序列,我要走的是一條更漫長而坎坷的路途。


第一本如同預期的賣得很差,一版都沒賣完,只留下一張「絕美」的宣傳照片,我從來沒那麼美,以後也不可能那麼美,結果放在玻璃墊下也被偷了。


連犯罪證據都沒留下的乾淨與安靜,如同老師說的「絕美是一種即將消失危厄的存有」。


感謝上天沒讓我快速成名,因我真的還不懂散文是什麼?寫的東西才八十分,八十分就能當作家太隨便了吧!


同年跟我一樣來自太母山下的田園作家也在同一家出版社出書,多麼美好的巧合,我讀他的作品,驚嘆這才是真正的散文,真正的寫作。


老作家年輕時在台北副刊工作,每當寒流來襲,低溫讓他痛苦不堪,他懷念那塊高溫的土地,發高燒的鄉愁纏繞著他,更痛苦的是台北文壇的壓力,後來決定放棄,回到南方依傍著太母山,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五十幾歲才寫出代表作,原來生命充滿隱喻與暗示,有一天我必將回歸太母山,我要真正的寫作。唯一的疑問是有必要如此嗎?與世寡合先生,都電子時代了,有必要如此嗎?


這又回到尼采的永劫回歸,不要問尼采為什麼非如此不可,去問他所處的是什麼時代吧?


文學過於集中於一個盆地,文青都往台北跑,至多能成就一個極度功利的城市,滿城盡戴黃金甲隨時捅人,台灣的命脈不只是一個城市,還有大海與高山,南方意味著遙遠的文學國度,一個不能企及的夢想,就像文學一樣,它不在此處,而在他方。


作家要站在有距離的他方,永遠地與中心抵抗,這其中有什麼方法嗎?


我覺得有一兩個參賽經驗足矣,不要為文學獎寫作,八股文一篇兩篇還可以,當你出書時,整本都是八股文,看來戰績輝煌,金光閃閃,可誰要看這種書呢?朝一本有風格的作品出發,夾一兩篇得獎作品,讓獎來配合你,而不是你配合獎,那就很夠看了。


我理想中的書,封面乾乾淨淨,有好書名,沒有一大排推薦語,沒有書腰(超討厭書腰,我一拿到先抽掉),沒有推薦序,連序都非必要,要說的都在書裡頭了。在這個過度包裝的時代,一本如枯葉般樸素的書總是能打動我。


現代人怕寂寞怕得要死,人一旦不甘寂寞則無所不為,出書有這麼重要嗎?你知道台灣一年出多少本書,大多連上架的機會都沒有,我每每看書店進書,裝在很像裝魚貨的醜陋藍加黑塑膠箱中,一箱箱運送,書跟魚差不多,很快就不新鮮了,新書店充滿腐朽氣息,置身其中常令我焦慮不安。


出書後不去新書店,不看排行榜,馬上進行下一本的寫作。輸了再來,贏了也別高興,出版本非作家的專業,他只負責寫不是嗎?


大概我是一個容易受影響的人,只能以強硬手法保護自己的書寫,讓別人或賣書與背後評價影響你是不智的,那只會讓你陷在焦慮、憤怒、忌妒、敵意……總總負面情緒之中,何苦如此。


喬哀斯的第一本小說《都柏林人》在二十出頭歲完成,等了十年才出版,一共賣出四、五百本,其中有一部分是自己買的……。大家不想知道滯銷的故事,那暢銷的故事有比較激勵人嗎?如果立志要寫暢銷書,不要來寫文學書,文學書就是小眾啊,像小劇場擠滿了也不過三四十人,如果都是很有水準的三四十足矣,暢銷書動輒幾萬,其讀者群集中在國高中生,因為文青真的不多。


會買文學書的,以文學相關系所的學生為多,且集中在研究生,大學生不買書已非新聞,全台的文學研究生算算就那幾千,又不是人人買,所以文學書賣不過一刷兩千是正常的事,也有那三四刷的,都是帶有某種光環的作家,或者題材抓住流行,連出版業者也很難估算哪本書會暢銷,寫作者天天想這個,未免想太多。不必以一兩本定輸贏,拉長戰線,十年一風水,看誰撐得久?


一個不愛說話的人,說這麼多實在臉紅,我認為壞老師都該下十八層地獄,卻因為遇到好老師,半被迫地上講台,如今也教了三十年。我上的第一堂課即是「現代小說選讀與習作」,因為這個課,自我教育三十年,遇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人與事,讓我慢慢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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