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udn.com/2013/7/30/NEWS/READING/X5/8060550.shtml

 

台灣小旋風專輯3之2:小清新

如果說台灣文學中的小清新是台灣人生活的影子,那麼,大陸文學中的小清新則更像是一種對現實生活的補償……

還是要從文壇上百年一遇的奇女子說起,她生而口齒伶俐、氣質非凡,喜歡述說男女情愛、俗世冷暖。她的獨特風格讓人又愛又恨,有人說她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也有人說她是愛逞口舌之快的毒舌婦。她一生漂泊,最後客死異鄉——她,就是小清新口中的祖師奶奶張愛玲。

今天,重讀張愛玲已儼然成為一股風潮,張愛玲的文學與張愛玲的人生一同成為了文學史上的一道傳奇。她與風流才子胡蘭成的愛恨糾葛,更讓無數後來者喟嘆不已 ——胡蘭成曾在兩人的婚書上寫下「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雖然在他們此後的生命中,歲月既不靜好,現世也不安穩,但這句話卻在幾十年後的今天成了小清新口 中的聖經。言辭犀利、直指人心的張愛玲若還在世,斷然不會喜歡與世無爭的「清新」,然而,張愛玲筆下的愛恨糾葛以及在此基礎上衍生而來的「蒼涼」美學,卻 在今天吸引了無數年輕的小清新讀者。

沿著張愛玲的蒼涼美學一路走來,如今,越來越多的作家愛上了這種躲避崇高、退守個人世界的文學書寫。與七、八十年代的狂飆突進相比,如今的作家更偏愛於營造細微而略帶傷感的個人世界,他們開始逐漸收斂了鋒芒,少了些吶喊與口號,多了些自斟自酌、淺吟低唱。

在這一股小清新的風潮中,台灣文學無疑是一個重要的來源。不論時代如何變遷、政黨如何更迭,台灣文學作品兜兜轉轉,其核心,不過還是一個「情」字。從白先 勇到朱天文、朱天心,再到如今的鍾文音,台灣作家似乎始終飽有一以貫之的精神氣質——不吵不鬧、不急不躁、不慌不忙。除此之外,他們作品中的頹靡氣息俯拾 皆是,像極了曾被胡蘭成親口讚為「小張愛玲」的朱天文筆下的「老靈魂」——他們對死亡知之甚詳、心生恐懼;對懷舊事物有股莫名強烈的愛好。與張愛玲的區別 在於,台灣作家的文字似乎多了些溫柔與溫情,少了些犀利與毒辣。這種溫柔與溫暖不只是個人才情差異所致,更是時代與社會賦予他們的「通病」。

去過台灣的人一定會被這個社會和緩的溫情所打動。你看那些誠品書店裡坐在地上一心一意讀書的年輕人,那些柔聲細語的女孩和舉手投足盡是謙和的男孩,他們無處不在地闡釋著獨屬於這個島嶼的從容與淡定。

從白先勇的《台北人》開始,台灣文學隱約形成了一種講述飄泊與不安的文學傳統。在漫長而複雜的歷史變遷中,「外省人」及其祖先不得不背井離鄉,在這個陌生 的島嶼開始了自己「反認他鄉作故鄉」的寂寞生活。時間之手如此殘酷,偏安於熱帶島嶼的他們,終於逐漸失掉了膨脹的野心,對你爭我奪的利益糾紛沒了興趣,轉 而對自己身邊的人事變遷與過往記憶念念不忘——李渝的《溫州街的故事》、陳映真的《忠孝公園》、朱天心的《想我眷村的兄弟們》、鍾文音的《在河左岸》…… 台灣作家對城市細節的迷戀在以上篇名中已昭然若揭。在他們筆下,變遷中的城市承載著屬於自己的個體記憶,而這些記憶,恰是他們用以對抗冷漠現實的武器。朱 天心在《古都》中以傷感的筆調質疑了城市變化之無情,作者化身為一個旅行者,以異鄉人的姿態走過曾經熟悉的城市,四目都是人是物非的無奈與感慨。在他們的 文學世界中,回憶就像一塊傷疤,忘,忘不了;揭,揭不得。

如果說台灣文學中的小清新是台灣人生活的影子,那麼,大陸文學中的小清新則更像是一種對現實生活的補償。儘管台灣作家不厭其煩地反覆書寫著城市變遷,然 而,比之北京、上海等大陸一線城市,台北的城市變化可謂微乎其微。出生、成長於這個急速發展社會中的我們,似乎已經對身邊的動盪不安有了免疫,習焉不察、 見怪不怪。然而,免疫並不是麻木。劇烈的社會變化使人們內心的安全感和彼此的信賴度極度匱乏,進而產生了強烈的自我保護的需要。人們開始越來越傾向於逃離 與規避宏大敘事,選擇鑽進自己的小世界、營造自己的小幸福,就連一向狂傲不羈的李敖也說「不愛那麼多,只愛一點點」。

在這些城市中,你不難發現,每個華燈初上的夜晚,總有無數蓄著長髮、背挎吉他、眼神迷離的歌者出現在各個酒吧中,在台上用自己沙啞的煙熏嗓傷感哀嘆、自我 解嘲,演出結束後與酒吧老闆結算自己當晚的薪酬,然後點一支菸,沉默地在夜色中去趕末班地鐵。對現實及自我處境的不滿和對物質需求的妥協,在他們身上得到 了驚人的統一。

在這樣的環境中,身為「70後」、「80後」的小清新自然地與前輩分別開來,他們成長於宏大敘事遭到解構並逐漸瓦解崩潰的年代,一地雞毛的現實給了他們充 分展現自我小情調、小情懷的客觀條件。小清新文學打破了「50後」、「60後」所建造的歷史共同體,開始著意於建造一個屬於同代人的情感共同體。他們或如 安妮寶貝,在千篇一律的愛情故事中不斷沉溺;或如張悅然、周嘉甯,以青春的名義講述成長的疼痛;或如安意如,乾脆跳回古代,與故去的先賢對話,以期得到現 實的回應。小清新文學中這些具體而微的個體故事,不僅浮光掠影般地呈現了這個時代年輕人的精神世界,更從多個側面反映了人們意欲逃避現實的生活態度。

潔塵曾說過,有些作家是「提筆就老」的,承襲張氏蒼涼美學的小清新應該首當其衝。十幾歲便出道的他們,一提筆,便有了道路以目的冷漠與看透世情的決絕。郭 敬明18歲寫出「青春是道明媚的憂傷」,16歲時的七堇年已理解「被窩是青春的墳墓」,在這些年輕的小清新筆下,「青春」失掉了蓬勃的生機,而被籠罩上一 層抑鬱、頹廢的色彩。雖然不免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嫌疑,但這種文字本身的華麗、雕琢及其傷感、無奈的情緒卻總令無數同齡讀者心有戚戚焉。

十年後,曾經紅極一時的青年作家周嘉甯再次回首自己早年的作品時曾不無愧疚地表示,那些作品「可以寫,但不應該發表」。面對堅硬的現實,小清新也許僅僅是一種現代社會的「精神勝利法」。然而,對於任何一個個人而言,年輕時的稚嫩難道不比長大後的老成更珍貴嗎?


 

【2013/07/30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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