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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8-13 自由時報
專訪◎翟翱
 
 
文學不簡單,對文學說真話可能更不簡單。文壇人情拉雜,學術場內自我繁殖正盛,一不小心就會誤踏他人繁衍出的、醜形仍自珍的珠胎。
在此之前,我曾在不同場合、直接 或間接地聽聞郭強生(1964-)的文學意見,在那些熱熱鬧鬧的場子裡,恭維以外的意見,往往如拔尖的音符,總能喚醒底下欲睡的聽眾。會後跟友人確認: 「欸郭強生其實說的是……」轉述再轉述,有時像刀鋒愈磨愈利,有時則不知被加油添醋伊於胡底。
對文學說真話,不只是關起門來髒話了事,可能便難於此吧。這 是一個人人白蘭琪、都想要魔術的時代。熱愛《欲望街車》白蘭琪的郭強生,說話跟文字是否一樣真,是採訪前我心底的嘀咕。
 
張愛玲之戒
 
短短幾年內交出《夜行之子》、《惑鄉之人》(中間還有一本散文集《我是我自己的新郎》)的郭強生,在上一本文學評論集出版已逾十二年後交出《如果文學很簡 單,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出書密度看似極高,但郭強生說,這本書是十二年間的評論集成。
他表示,如果書裡的每篇文章都是一個點,把它們連起來就可以呈現 這些年來他思考的升降曲折。「不妨把它當做創作備忘錄來讀。」是郭強生對這本書的註解。
 
那麼郭強生如何看待自己身兼評論者、學者以及創作者,可能的球員兼裁判呢?郭強生表示,文壇不乏很忙碌來回於創作、評論之間的作家,努力挖掘理論的坑洞好安身。然而經歷停筆多年的他,現下只覺得:「能寫就是快樂,在寫作時完全不會想別人會如何看待。」
 
「張愛玲是我的警惕!」郭強生這樣說。張愛玲赴美以後,不思如何寫作,只思考如何寫張愛玲式的文章,是她晚年停滯的原因。這點郭強生在〈張愛玲的英文小說之 謎〉便有提及。飽受生活逼仄的張愛玲追趕著煙花似的前半生,姿態何其蒼涼又徒勞。郭強生也指出,張迷或出於愛護心態很少提及張的後半段,然而這卻是討論一 位作家功過時不可逃避的。
 
「刻意營造風格學說,是文學的短打,而非持續的動能。」郭強生這樣作結。得獎之作集結成書很可能一篇一個模樣一種主義,他則以為真心之作不妨面貌相似──相似之處即是作者真正的關懷所在,從此往深挖掘,便是寫作者的幸福。
 
質疑一切的「順理成章」
 
郭強生的小說觀在〈只問真實,不隨潮流〉一文最為表露,他提升傳統,而抑在形式上創新的小說,認為寫實主義小說並非缺少技法,相反的,其技法漫天無能以一種 「原理」屈之。真實與技法的從屬,郭強生寫道:「先有了作家眼裡看到不一樣的真實,才出現不同的技法來傳達吧?」郭強生有不少學生走上創作之路,採訪中他 也再次提醒年輕作者:你的精神層次有多高,下筆就有多高。
 
高度如何追求?對郭強生來說,文學首貴真實──你付出多少,在文學中就獲得多少,這是沒得取巧、談條件的。
「我懷疑任何順理成章的東西。在寫作上,你必然交 換了什麼出去。」臉書時代,快速發文累積按讚,嚴重壓縮了讀者與作者檢視彼此「交換了什麼出去」的時間。郭強生在不同文章裡一再提到自己不用臉書,「出版社一直叫我開臉書多跟讀者互動,但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文學在與生活等價上的真實,是其能否感人的原因,郭強生對文學的最低限度也在此。文字是為了 「感覺」出現的,沒有感覺的文字窣窣如黑蠅,多了都是煩。
 
那麼評論呢?郭強生說寫評論是想用學術訓練來檢視當代正在發生的事。
他質疑,為何大家都很擔心暴露自己的偏見?郭強生表示,自己的評論當然有照見也有不見,陳述偏見讓人評斷是很自然的事。我想起魯迅所說的:「批評者有從作品來批判作者的權利,作者也有從批評來批判批評者的權利。」也是一種拒絕順理成章的 呼喊。
 
郭強生在〈文學的冒險家〉質疑寫作者的世代之說,我追問難道世代真的沒有共同趨向嗎?本來以為郭強生就要轉而批評新世代寫作者,出乎意料的是,他說:「世代 畫分是為了找替罪羔羊,讓上一代可以批評下一代。難道找出數據上的關係,就可以了解一個人嗎?」郭強生接著說,把人放在名為世代的籃子裡,再決定他的價 值,便阻礙了了解的可能。
 
同志文學裡的羞恥與娘
 
書中最長的一篇文章是論〈斷背山〉與美國恐同文化的〈懷俄明與懷惡名〉,郭強生對〈斷背山〉(無論小說或電影)都予以批判,認為原著以哥德式的恐怖氛圍渲染 同志情欲,且做為一部帶有同志色彩的美國西部小說,〈斷背山〉到頭來反而是更加確認了美國恐同文化的其來有自。李安的電影雖以牧歌田園代換了原著的歌德氛 圍,但更強調同志與異性戀家庭、社會契約的約束,「恐同暴力已經某種程度地被合理化了。」訪談時,郭強生提到〈斷背山〉,很驚訝當時很少人意識到這點,他 在閱讀時隱約覺得不安,便回頭爬梳美國西部文化的脈絡,遂有此文。〈斷背山〉僭越同志與西部二者之符碼,遊走恐同與同志情欲之間,那麼理想的同志文學該是 如何?或者說,真有這類文學嗎?
 
郭強生以為:「說自己寫的是同志文學,不會讓你更貼近同志。」以〈斷背山〉為例,郭強生直言包裝暴力比暴力更可怕,好的同志文學應該讓恐同者感到羞恥,而非只是滿足同志的閱讀樂趣。
他進一步說,同志文學這個分類對研究者來說是可用的架構,也是書架上的一隅,但同志本身在操作時應該注意策略性的運用。
文學裡的同志不能忘記同志本身對自己身分承認的恐懼與羞恥。
舉例來說,陰柔的同志無論在文學或現實裡只能扮演丑角甚至完全消音,又該何解?同志文學撇除這些,到最 後面目是可愛還是可憎?話題延伸至前陣子的多元成家,郭強生以為「像異性戀那樣成家」不是最重要的議題,消弭歧視才是,「我支持多元成家,但我對這個法案抱有遲疑。」郭強生進一步談到,「像異性戀一樣」是同志自討苦吃,等於給了對方一個準繩,把你吊上去。「如果同志可以結婚了,那麼不結婚的同志是否會像幾十年前的不婚女性一樣,被社會視為哪裡有毛病的異類?」
 
正是如此,伊薛伍德(Christopher Isherwood,1904-1986)是郭強生一再推薦的「同志」作家,他勇於暴露自己的羞恥與異類。郭強生說,閱讀伊薛伍德帶給他的低迴,仍是現今許多同志文學所不及的。
 
白蘭琪說她不要真實,只要魔術;她不說真話,因為她的謊話是真話本該的樣子。寫作者可以不說真話,有本事用文字的魔術欺人,但在只有自己的時候,那些文字是 刻在肉體上的,無論是謊言或矯飾,都帶有痛覺。
先一步面對自己與世界的真相,不怕暴露自己與己見,郭強生自信地說:「好的作品禁得起各種偏見。」如果一開 始就自我閹割,那麼寫出來的就不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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